來比利時兩個月又兩週了,而前天剛剛完成人生的第一篇英文文章。





過去在台灣都覺得出國念書的人好厲害,在全英文的環境下生活、讀書,還寫出論文,對我是遙不可及的事情。過去我在台灣很怕英文,對於讀英文文獻非常排斥,網路上有趣的英文網站絕對都是先丟到google翻譯,看得再支離破碎,也比我那殘破的英文讀懂得更多——英文網頁大約是三行我就會放棄(攤手)。後來為了要出國,我得寫兩千五百字的英文計畫書。中文的兩千五百字大約兩頁半,但是媽呀2500字的英文怎麼可以那麼長~~~總共長達七八頁啊!於是我先是把中文通通丟google翻譯,然後再自己順稿,最後拿去給做專業學術英文翻譯的朋友編輯。我做一段、傳一段、做一段、傳一段,後來朋友發現我寫的英文也太悽慘,跟我說讓他直接翻譯吧,他幫我編輯的時間比翻譯需要的時間更長。那時我心中一邊歡呼太好了不用寫了,一邊想在自己的英文技能欄位上面寫上一個「慘」。寫信給老師更是不用說,一封簡短的英文信我大約要寫兩三天,後來進步到八小時,而且之後還要拿給朋友確認。





寫到這邊一定有人想問我,那這樣到底當初怎麼會想要出國念書呢?是頭撞到嗎?答案很簡單,因為我根本忘了考慮要用英文念書這件事呀(露齒笑)。





因此,簡單來講我就是硬著頭皮出國的。我的英文口語表達能力還不錯,賴多年著迷於看犯罪影集之賜,口音也不錯(自己說),而且因為我本來就有特別高的口語表達能力,所以就算換成英文要打個五六折,仍然營造出一種我英文很好的假象。





好的,結果就在一個月前,精確來講是25天前的228當天,我的指導教授要我投一個29天之後徵稿截止的研討會。那時候我想說「投個大頭鬼我才剛來啊!」我那時可是要甚麼沒甚麼:要概念沒概念、要資料沒資料、要英文只有破英文啊!結果教授就說『有啊有資料!』然後在文獻檔案館的搜尋引擎找出所有有「Taiwan」關鍵字的照片檔案(他知道我荷蘭文盲),然後青春陽光的跟我說,把所有的史料紙本調出來,兩周之後我們來討論。就這麼輕描淡寫的指示,但仍然非常不簡單,於是我除了關鍵字「Taiwan」關鍵字,還追加了關鍵字「 Formosa」,並且趕在星期五當天晚上送出一個星期一次的檔案調閱申請。





部分調閱出來的檔案




接著左右踱步,等了幾天檔案終於送來了,馬上開始進行大海撈針、看圖說故事、自由聯想;斷章取義(?)的創造力練習。至於「我們再看看」到底是看甚麼東西,我當然也是一頭霧水。不過邏輯推算,「兩周之後見面」意味著如果我浪費掉這兩週啥都沒寫,那我就得用剩下的不到兩週,生產出一份可以投稿的研究計畫。於是我便果斷決定進入痛苦焦慮並行的「憑空生產英文研究計畫」活動。





那兩週實際上根本不只是痛苦與焦慮並行而已。因為我自己也很想把握這次的機會,所以整個人非常緊繃,而本來每周修的課幾十頁的英文閱讀資料,在這個月也雪上加霜幾乎都跟不上。有一天才凌晨四點,我就在黑暗中焦慮的醒來,於是半夜四點繼續寫文章到清晨,然後八點去到研究室繼續工作......





非常適合研究生把火力開到max狂做研究的我的研究室




那時候我感覺我快溺死了,乙仙一直安撫我的焦慮跟覺得自己辦不到的恐慌。她根本是史上最強研究夥伴,她在很多天的晚上,跟我一起散步,跟我討論我的進展、幫我釐清放在眼前但是我瞎了看不到的脈絡。在我覺得這是甚麼無聊的題目的時候,告訴我我的題目很有趣,並以學術研究的方式分析它的研究價值所在,並且同步恐嚇我未來的論文謝誌必須把她放在扉頁單獨感謝。





好朋友龜則叫我當作體驗就好了,不要對寫文章有偉大的規格想像,相信老師最後可以拉我一把。他告訴我,老師也知道我是第一次,像他有多年在彌撒彈琴的經驗,每次有人第一次要學習負責彌撒時彈琴的工作時,他也會請對方上去彈彈看。正常來講,第一次一定都會有好幾次彈不下去,而他都會站在新人身後,在對方卡住的時候馬上接手。或是他在當瑜珈教練的時候(對,他超多才多藝的),也會要求學生做一些好像不可能的姿勢,藉此知道學生目前的能力或狀態在哪裡。





他的開導對我有點幫助,我後來慢慢放下那種一個人在伊拉克前線孤立無援的心情,劇情轉換成那種醫學故事裡面的住院醫師,被主治醫師交代要顧一個嬰兒,然後那個小孩一直快死掉,住院醫師快嚇死,撐了一天病人還是死了,而住院醫師頭髮也都白了。結果才知道本來這個小孩就注定救不活,只是主治醫生想要訓練/挑戰/觀察他(實習醫生有一集就是這樣演)。





但是還是很困難啊(倒),就算知道是某種教學方式,我仍感覺頭髮真的快要白了。於是我使出渾身解數,決定不要理會這個研討會所要求的字數上限、格式、內容,把這個報告當作研究說明,把我所知道的資料、推論、對照照片都盡量結構化說明,把word當powerpoint使用,然後在跟老師見面的時候用口頭報告的方式彌補我的破寫作能力。





第一次見面,老師看起來覺得進度還不錯,跟我大概討論了一下正式投稿的結構,然後請我寫好再給他看。





那時候我已經有自信多,而且我有感覺這個教授跟我應該是同一型的研究者。龜跟我說,不要怕我的老師失望,要相信自己的老師,老師唯一的失望就是學生放棄離開了。而在跟老師第一次討論的時候,我感覺到很多來自他的鼓勵,我也發現我們相似之處。





第二次的文章幾乎整個重寫,這個也是必然的,整個獨立研究的訓練也在於此。如果我可以賣弄碩士學到的能力就自然無痛接軌博士生級投稿,那我等於沒有學到新東西。後來我花了大約一個星期,重寫了一個字數內的檔案並寄給老師。我在星期一晚上十點寄給他,並且跟乙仙預告我應該可以休息一個上午。果不其然,上午11點就收到老師傳來的訊息,說我寫得很好,可否當天下午到他辦公室討論。





等我到了辦公室,老師先稱讚我做得好的部分,然後打開word跟我逐段討論他修改之後的文章。電腦銀幕一打開,開啟追蹤修訂的word檔整片是密密麻麻的紅字跟註解,我傻住,跟老師說這也錯太多了吧!他還是一直鼓勵我,跟我說他只是做一些調整,我已經做得很不錯。我們一起擠在他的電腦前,他跟我說明每一個段落為什麼這樣鋪陳、一些投稿研討會的用字小技巧,還有他細心地為我在文章標題下方打上我的全名和所屬校系(對,我超兩光根本沒想到要打作者名)。看到老師一字一字輸入的自己的名字,這個如同師徒傳承手工藝技能的四十五分鐘,是我在比利時展開學者生涯,最美麗且難以忘懷的第一頁。





在教授跟我討論論文的時候,他頻頻打呵欠,那時也不過是我寄信給他的16小時後,他很有可能熬夜為我細細的修改了我的文章(真的很細)。讓我想起我曾經在台大的通識課帶了幾學期的學生,我珍惜的學生不是最聰明的,而是最積極、最努力的。更不用說當,作為老師,一個學生是否盡力其實看一眼就知道。當年我習慣要求學生開學第三周就交給我期末報告的研究計畫,我趴在床上用紅筆仔細地改報告,當學生隔周收到被助教寫地密密麻麻的鼓勵(無論如何想辦法鼓勵)跟修改(鼓勵細緻的分析和批判思考),往往都有非常驚訝的神色,而他們在接下來的期中跟期末不需要任何的逼迫,就會展現出高度的認真。我感覺這個老師跟我是同一類型的人,所以我一點也不驚訝他在隔天上午就找我討論論文,他讓我知道只要我願意,我的指導教授會常在我身邊支持我,他會跟我一樣認真面對我生嫩的研究,也因此我更願意克盡全力探索他的淵博跟學習做研究的方式。





我覺得我很幸福,不只學習做一個學生,也不只學習獨立研究,我同時也見識到一個資深學者帶領學生時令人難以相信的細緻跟用心。希望當我有一天也成為教授的時候,我因為這樣的經驗,也把這師徒制的美好傳承下去。就像聖經說的,當我們受磨難,就會被安慰,而這個被安慰的經驗,也將拿來安慰其他受到磨難的人。(這樣說研究工作很磨難好嗎?XD)





願我們的主耶穌基督的天主和父,仁慈的父和施與各種安慰的天主受讚揚,是他在我們的各種磨難中,常安慰我們,為使我們能以自己由天主所親受的安慰,去安慰那些在各種困難中的人。因為基督所受的苦難,加於我們身上的越多,我們藉著基督,所得的安慰也越多。我們如果受磨難,那是為叫你們受安慰與得救;我們如果受安慰,那也是為叫你們受安慰;這安慰足以能使你們堅忍那與我所受的同樣苦難。為此,我們對你們所懷有的希望是堅定不移的,因為我們知道:你們怎樣分受了痛苦,也要怎樣同享安慰。

--《聖經》,格林多後書第一章第三到七節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EVE12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